第4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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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至始至终,唐慎都没看见赵辅一面。他不敢抬头,他也不被允许抬头。等赵辅走了后,殿外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级,依次离开。到最后,才轮到殿内的学生们。 ??林祭酒道:“唐慎,刘放,梅胜泽,你们与我来。” ??三人立刻跟上林祭酒。 ??林祭酒带他们走出辟雍宫,朝国子监后院的孔庙走去。走到一半,便见一个面含笑意的老太监手持拂尘,在庙外等候。见到林祭酒,他看了眼唐慎三人,笑道:“林大人,这便是本次国子监馆课的前三甲?” ??“回季公公的话,正是。” ??“底下就由洒家带他们面圣去罢。” ??“这……” ??季公公微笑着看着林祭酒,林祭酒不敢再言。 ??“一切听季公公的便是。” ??季公公鼻子里溢出一道轻哼声,他扭身道:“你们三人,跟着洒家。” ??“是。” ??梅胜泽心中忐忑,他跟在季公公身后,偷偷地看向唐慎,给他使眼色: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? ??唐慎心里也发懵。 ??他哪里知道…… ??王溱半个月前说的那个天大的好处,竟然是三甲面圣! ??辟雍宫外,百官们被仆从扶着离开国子监。 ??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官员,大多过了三十岁,少有三十岁以下的。天子临雍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,皇帝是坐在御座上,念翰林院早给他写好的稿子。可他们却是在殿外活活跪了三个时辰。 ??百官大军中,唯有王溱没让书童扶着,他步履轻松。 ??礼部侍郎见状,又嫉妒又羡慕,感慨道:“王大人果然年轻啊!” ??王溱微微一笑,朝他拱手:“李大人。” ??礼部侍郎朝他拱手,一瘸一拐地让侍从扶着自己离开国子监,上了马车。 ??王溱走出国子监的巷口,正要上尚书马车,却听有人在身后喊自己的名字。他转过身,只见一个身穿太极八卦官袍、头插五彩锦鸡尾的官员快步走过来,道:“王大人。” ??王溱道:“李大人。” ??此李非彼李,礼部侍郎也姓李,但眼前的这位李大人乃是深得帝宠的钦天监监正李肖仁。 ??李肖仁道:“王大人倒是爽利,也不需旁人搀扶。下官方才在辟雍宫外跪了三个时辰,如今只觉得双腿好似灌了铅水,寸步难行啊!” ??王溱:“李大人要回府休息?” ??李肖仁:“不了,我得在国子监,等圣上召见学子后,再随圣上一起回宫。” ??两人寒暄一番。 ??李肖仁微微凑近,悄声道:“此次天子临雍,多谢王大人出的妙招。那钟泰生死后,圣上便心情不悦,觉察天下士子的人心都偏向了那些叛党逆贼。若无王大人此次的妙招,天子怎会龙颜大悦,亲临辟雍宫。”他也省得在宫中整日看皇帝喜怒无常的脸色,日日担惊受怕,害怕惹火上身! ??王溱惊异道:“李大人何出此言,子丰从未与圣上谈论过临雍一事。难道不是李大人担忧龙体,忠心进言?” ??李肖仁愣了一瞬,连连笑道:“王大人说的是。” ??王溱拱手道:“户部事忙,就此别过。” ??李肖仁:“王大人慢走。” ??王溱上了马车,向户部而去。 ??等他走了,一直跟在李肖仁身后的徒弟小声说道:“师父,那王溱虽说是个二品尚书,但您连征西大元帅都不放在眼里,怎的对他如此另眼相看。” ??李肖仁一巴掌抽了过去。 ??徒弟捂着脸:“师父?” ??“不懂事的东西,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!那征西大元帅就是个莽夫,空有一身蛮力,却是匹夫之勇。与王子丰这种奸官比起来,十个征西大元帅都不够人家算计的。” ??“徒儿知错了。”这徒弟嘴上认错,心里却委屈。 ??那王子丰再老奸巨猾又如何,只要李肖仁说上一句话,圣上连钟泰生都能秘密弄死在天牢中。 ??李肖仁知道徒弟心里的不忿,但他懒得多说。 ??如果赵辅真是个昏庸无道的皇帝,那他李肖仁说什么,赵辅便会听什么,他又何须像现在这般伴君如伴虎,整日担心脑袋搬家。如果他敢在赵辅面前进谗言,要赵辅杀了王子丰,只怕赵辅第一个就会要了他的脑袋! ??看来这个愚笨的徒弟该早早舍弃了,免得哪日被他拖累。 ??作者有话要说: 隔壁老王:跪得腿疼。 ??小唐郎:面圣这种事你居然不说,你居然不说!!!!!!!! ??第35章 ??国子监中的这间孔庙, 和唐慎后世曾经逛过的孔庙并不相同。 ??这间孔庙位于国子监学舍的后方, 寻常时候, 和辟雍宫一样,学子们不得进入。除了每年孔圣忌辰,只有每三年一次的秋闱、春闱, 才会由祭酒带领参与科考的学生,进入孔庙祭拜祈福。 ??先过先师门,再途经进士碑林, 唐慎三人谨言慎行, 不敢抬头,跟在季公公身后。 ??也不知走了多久, 才到孔庙最深处的崇圣祠。季公公甩了拂尘,微笑道:“洒家就到这里了, 请三位学子进去罢。” ??唐慎三人道:“谢公公。” ??守在崇圣祠门外的大内侍卫给三人推开门,三人谁都没先进去。唐慎望着深色的砖面, 忽然,他先迈步进去,接着刘放和梅胜泽跟着他也进入其中。 ??三人身后, 大门“嘎吱”一声关上了。 ??崇圣祠正堂中央, 是一尊白玉雕砌的孔圣等身相。屋内飘着一阵似有似无的龙涎香味,左边是一架雕花亮格柜,上面陈列各色稀世珍宝。右边墙上挂着一幅山色晚霞图,群山之中,唯独泰山巍峨陡立, 一览众山小。 ??唐慎三人抬头,只见一个身穿白袍、面白细须的老者端坐在正位上。三人齐齐一惊,刘放和梅胜泽立刻就要跪下,唐慎没有跪人的意识,等他们俩扑通跪下后他才赶紧也跟着要跪下,却听赵辅和蔼地说道:“起身吧。” ??话音落下,两个跟在赵辅身旁的小太监走上前,将三人扶起来。 ??刘放和梅胜泽面面相觑,两人心情激动,可又十分茫然。 ??哪怕是每届殿试的前三甲,也没有机会与天子如此亲密相见!而且他们三人虽然在国子监中是佼佼者,以后未尝不可金榜提名,成为殿试三甲。但如今的他们都只是举人,甚至唐慎只是个秀才! ??哪有秀才能有如此机遇,见圣面! ??赵辅与唐慎三人所想的全然不同,他性情温和,穿着一身银纹道袍,对三人道:“只是寻常问话而已。” ??三人道:“领命。” ??赵辅的目光看似认真凝视眼前的三位青年才俊,然而熟悉他的两个小太监悄悄望着帝王抚弄茶盏的模样,心里头知道:皇帝这是不耐烦了。 ??半年前,钟泰生在牢中被皇帝密谋毒死,假做成病重身亡的模样。之后,朝中一夜之间死了七位股肱大臣。不被天下人知晓的是,那一夜还死了二十多位品级不高的、曾经也属于松清党的官员! ??自那以后,赵辅每日想到此事,便心情欠佳,暗生恼恨。直到半月前钦天监监正李肖仁进言,说皇帝可以举办一次“天子临雍”,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。皇帝的心情才好了些。 ??小太监心想:国子监的馆课前三算什么,能不能考上进士都难说!哪怕是当朝状元,圣上即位二十六年,见过八个状元,有几个入了圣上的眼?大多至今还在翰林院里当个清闲编撰呢! ??皇帝要做足面子功夫,可又懒得搭理这三个学生。 ??这时,季公公进了门,来到赵辅身旁。他一看便知道赵辅想随便打发这三个学生,可又找不到个好由头。季公公眼珠一转,为赵辅斟上茶,道:“官家今日要考校这三位监生,可是三位监生前世修来的福气呢。” ??提到转世求仙的事,赵辅这才有了点兴致。他道:“如此,朕便考校你们一番。” ??三人道:“领命。” ??赵辅在屋子里随便看了看,看到太监刚给自己倒上的茶水,他随口道:“看到这盏水,你们都想到了些什么。” ??唐慎三人齐齐愣住。 ??先说话的人,更能引起赵辅的注意。刘放先道:“回圣上的话,正所谓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水乃我辈君子之楷模。” ??赵辅喝了口茶,没有回应。 ??刘放的脸色灰暗下去。 ??梅胜泽想了想,道:“《荀子》有言,水能载舟亦能覆舟。百姓为水,浩浩汤汤。社稷为舟,宽广无涯。水平则舟正,则天下太平。” ??赵辅眼角动了下,但依旧没太大兴致。他露出笑容,敷衍道:“国之栋梁。” ??梅胜泽狂喜难收。 ??两人都说完,只剩下唐慎。唐慎道:“回圣上的话,古人曾言,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小子有一些话想说,却不敢说。” ??赵辅淡然地扫了唐慎一样,一副明君模样,笑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 ??唐慎微微躬身,姿态不卑不亢,说出来的话却令屋中一片寂静:“古人说,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对他人要求太严苛,则没有同道好友,正如同,要是太清澈,就不会有鱼。然而小子一直在想……这世上,哪有什么透彻至清的水!” ??季公公一惊,手指拿捏着拂尘,弄不清楚这时候是该骂唐慎一句大不敬,还是直接让人将他捉下。但他看着赵辅明灭不定的神色,默默噤了声。合着圣上想如何便如何,他何必插这个手! ??一片压死人的寂静中,唐慎的腰弯得更低了些,他接着道:“君子之交淡如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以水为鉴,当磨砺自身,以至清之水为大任。如若真是至清的水,清水与清水交融,便如同‘至察’互相监督,又何来‘无徒’之说。小子不懂,难道说,不是至清之水?” ??说完这话,唐慎的腰已经弯到与地面平齐。 ??他恭恭敬敬地问着,仿佛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、一心求学的学子。 ??梅胜泽和刘放都不敢出声,太监们也不敢妄动。 ??良久,赵辅笑道:“稚子之言。” ??刘放脸上一喜,梅胜泽担忧地看向唐慎。只有唐慎仍旧恭敬地行礼,仿若没听到皇帝对自己的斥责。 ??赵辅将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,发出咔哒一声。这一声响起,屋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震颤一下。 ??赵辅:“回宫。” ??季公公高声喊道:“回宫。” ??龙涎香中,赵辅与三个太监离开了崇圣祠。 ??等到他们离开,梅胜泽急忙走到唐慎身边,道:“景则,你怎的说这种话。君子如水,你怎可说世上无真正清澈之水,也无真正的君子!幸好圣上没有怪罪,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,只说你是稚子之言。否则要是惹来杀身之祸,可怎么才好!” ??唐慎僵硬地抬起上身,他看着梅胜泽焦急的模样,笑道:“没事。” ??梅胜泽:“唉,你啊!” ??三人一起离开崇圣祠。 ??唐慎嘴上说没事,其实梅胜泽不知道,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。 ??回到国子监,林祭酒将三人喊了去,问他们面圣时都说了什么。三人一一道来。听到唐慎的回答,林祭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眉头紧锁。忽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,古怪地说了句:“焉知非福。”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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