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节
??她向来说话直接,便问道“你说舅舅真的叛国了?” ??看来受到影响的不止他一人,宗钺心里苦笑。 ??“自然不会的,舅舅不是那样的人。” ??“宗钤也这么说,我来之前问过他,他很生气。这臭小子一生气就去演武场了,你说他练了一身硬邦邦的肉,有什么用啊,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这个姐姐,就知道对那些刀枪棍棒使劲儿。” ??“那这么说来,大姐是想让我安慰你了?” ??婉婤撇了撇嘴角,往引枕上一靠“也不是,我就是心里实在烦得慌,又没个人说话,半夏他们好像生怕我碎了似的,说话都恨不得掐着嗓子说,我实在是烦,又不想去打扰母妃……” ??提到盘儿,婉婤顿时不说话了,宗钺也郑重了神色。 ??“这事不管如何,你出了这里都别带在脸上,母妃怕我们担心,这阵子都撑着,在父皇面前也撑着,我就怕她撑不住。” ??顿了顿,宗钺又道“你这阵子把宗钜和婉嫤也看起来,别让他们去烦母妃,还有宗钤。宗钤倒不担心他乱说话。我们毕竟是长兄长姐,这种时候就该把事帮母妃撑起来。” ??“知道,不用你多说。” ??说是这么说,形势却越发严峻了。 ??哪怕有宗琮压着,朝堂上关于应该处置永顺伯府的声音却越来越大,有些大臣以为搜查永顺伯府说不定能搜出苏海叛国的证据,甚至又有人提及了皇贵妃。 ??而且这一次,就着苏海叛国该不该处置皇贵妃的事,他们还在朝堂上吵了起来。 ??这就好像有个人坐在家里想,如果天上掉下来十两金子,我捡到后该怎么花一样荒谬,毕竟事情还没发生。 ??可恰恰就有这么荒谬的事发生了,同时也说明一个问题,事态已经严峻到连宗琮这个皇帝都压不住的地步。 ??宗琮当朝发了顿脾气,退朝。 ??事情却传到了后宫。 ??第二天众嫔妃去宁寿宫请安,太后说话了。 ??“最近外头风言风语特别多,哀家别的不管,就管在这宫里乌七八糟的事还是少传,有那些功夫多在佛堂里烧烧香拜拜佛,为那些在边关饱受战火肆掠的百姓诵经祈福都比嚼舌根来得强。念秋啊,传令下去,若是再让哀家在这宫里听到那些风言风语,谁说的拔谁的舌头。” ??“是。”念秋领命下去了。 ??一众嫔妃心下晦暗。 ??这是太后在替皇贵妃说话了?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什么德,陛下护着,太后也护着。 ??按下不提,等众嫔妃退下时,太后把盘儿留了下来。 ??“你也别多想,好好过自己的日子,战场上的事,瞬息万变,旦夕祸福难定,没到最后谁敢就把事情说死了?哀家当年也碰到过这种事,那会儿皇帝才三岁,还没封上太子,大臣们的笔诛口伐,这宫里的唾沫星子,快把哀家淹死了,可哀家还是挺了过来。身子是自个的,嘴长在别人身上,为了别人说出的话,来让自个受罪,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。” ??盘儿低着头,拭了拭眼角“谢太后,臣妾知道了。” ??可形势却不容乐观,尤其在宣化又失了一镇后,风浪席卷了整个朝堂。 ??宗琮迫于压力,只能命人搜查永顺伯府,却交代不能动人,只能搜物。 ??永顺伯府被搜了个底儿朝天,在苏大田书房的一处暗格里,搜出了一叠书信。 ??书信是苏海和某个金人将领来往的书信,也是他里通外敌是证据。 ??事情一经爆出,满朝哗然。 ??第177章 ??晨光熹微, 整个京城正处于苏醒之中。 ??吱呀一声,永顺伯府的西角门从里面打了开, 一个手拿着扫把还揉着眼睛仆人从里面走了出来。 ??刚出来就被一股臭烘烘的味道,给熏得往后趔趄了一下, 紧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。 ??就见眼前的地面门上都被泼了大滩的粪水, 奇臭无比, 他忙不顾沾脏了鞋底往正门跑去, 果然正门和东脚门都没能免俗。 ??事情报进府里,整个永顺伯府都震动了。 ??姚金枝站在门里看着外面的惨况, 气得浑身打颤, 苏大田也脸色一片漆黑。苏江和苗翠香没敢说话,苏兆嘉和苏兆明面露苦笑。 ??那日搜了永顺伯府后, 整个京城就炸开了锅。 ??因为姚金枝当场提出异议, 甚至闹进了宫里, 说苏家人大字不识一个,苏海二十有多仅能识字一百多个, 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。他已有数载未归, 怎么可能和金人将领来往的书信会放在永顺伯府, 甚至还放在其父苏大田的书房里。 ??而苏家的这个书房,说白了就是个摆设,苏大田是从不去的,也就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会进去洒扫。 ??因为这件事出了异议,所以最近朝廷对这件事正处于僵持之中。 ??一部分觉得这是有人刻意栽赃,还有一大部分觉得苏海叛国的事实已有证据, 就该把苏家人收押审问。 ??因宗琮一力坚持,永顺伯现如今还跟以前一样,并没有被封府,府里一切如常,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。 ??苏大田黑着一张脸,扭头就往府里走去。 ??姚金枝也没搭理他,待心里那股气好不容易压下之后,才道“让人来,把这里都收拾收拾。” ??下人们都是噤如寒蝉,发生了这样的事,府里上上下下都朝不保夕,现在还要处理这些粪污,要说心中没有抱怨肯定是不可能的,只是想着宫里还有皇贵妃娘娘,他们再是胆大妄为,也不敢这时候提出另谋出路的想法。 ??姚金枝往里走时,腰就塌了。 ??苗翠香忙在旁边扶住她,担心地叫了声娘,苏兆嘉和苏兆明扶住了姚金枝另一边,也担忧地叫了声祖母。 ??“我没事,”姚金枝站直了,将两边的手都推开,“老二没回来,我不会倒下去的。就是你们爹,平时任事不管,现在也担不起一点事,家里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人撑着,我真是上辈子瞎了眼,才会摊上这么一个男人……” ??话音还没落,就见一身朝服的苏大田从里面走了出来。 ??苏家人都是一愣。 ??身负爵位的人是可以上朝的,自然也有朝服,可像苏家这种外戚,一家子人就靠着永顺伯这个爵位过日子,自然也跟上朝这种事没什么关系了。 ??可现在苏大田却是一身朝服,这是打算去哪儿的? ??“老头子,你这是去干什么?” ??“我去上朝,跟他们撕掳开了说道说道。” ??此时朝堂上,正为了对永顺伯府的处置吵得一片不可开交。 ??宗琮阴着一张脸坐在上头。 ??福禄站在一旁,耷拉着眼皮,时而看看陛下,时而瞅瞅下面的动静,心里的苦水都快泛出来了。 ??让他来说,这些大臣们就是吃饱了撑的,永顺伯府是陛下的外戚,如何处置自然是陛下说了算,与他们什么关系,三天一大吵,两天一小吵,闹得陛下龙心不悦,他们这些人也跟着遭殃。 ??这时,有太监急急从外面步进来,一见这番情形,下面的大臣们顿时消停了。 ??举凡胆敢在朝议时闯进来,肯定是又发生什么大事了,难道是边关又有捷报或者不好的消息? ??“禀陛下,永顺伯现在在外面,说要觐见陛下。” ??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,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奇怪,永顺伯闯到这地方来干什么?其实这些大臣们,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对外戚有几分瞧不起,指望着女人裙带在外面耀武扬威。 ??哪像他们,都是靠着正途一步步走上来的,能站在这里参与朝政大事,就是他们与外戚的区别。 ??此时的他们浑然忘了其实外戚也可以上朝,只是身上没有正经差事,上朝来做什么,自然少有人到这地方来。 ??宗琮宣了可,很快永顺伯就被领进来了。 ??永顺伯身量极高,至少比寻常男子是高出不少,苏家的男人个头都不矮。不过近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,早已把永顺伯养得发了福,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被微微挺起的小腹取代。 ??乍一看上去,倒有几分富贵人家老爷的架势,但与伯爷的气势是完全没关系的,因为苏大田本就是个老好人,见人一脸笑,也端不起来架子。 ??不过他今天倒是一脸严肃,配着他这身微微有些紧的朝服,也能看出其郑重之意。他站定后,先是对坐在龙椅上的宗琮,深鞠为礼,而后站直了。 ??“陛下,从事发之初,永顺伯府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,虽家中妇人胡闹一通,给了伯府喘息的机会,但想必如今站在这里的各位大人们,心中是没有把妇人之言当成回事的,甚至觉得陛下是为了皇贵妃故意包庇永顺伯府。今日既来到这朝堂,微臣就索性坦白直言,先对各位大人们陈述一番苏家的状况,也好澄清如今永顺伯府未被全家下狱,不是陛下包庇,而是确实事有蹊跷。” ??“你说。” ??得到了宗琮的默许,苏大田就转身面对一众朝臣了。 ??他一人,而文武百官加起来也有近百人,可以想见其中的压力,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说了起来。 ??“我苏家略过这一辈儿往上数,两代都是扬州良民,再往上说其实苏家就是泥腿子出身,在未来到京中之前,我苏家住在扬州城北,其实若去过扬州的人都知道,那就是扬州当地的贫民窟,里面所住的人都是扬州城的下等人。我苏大田大字不识,以前是做劳力出身,我大儿子是,我小儿子也是,也就是你们所言那个叛了国的苏海。 ??“是我家小女有幸去了陛下身边侍候,苏家一家子才翻了身。对,苏家人就是诸位大人们平时口中所说的外戚,是靠着女儿的裙带才能来到京城这地方,能和你们这些大人们同堂而处。” ??苏大田停顿了下,微微抽动嘴角“我们苏家一家子都是靠着陛下才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,不幸小儿在军中又有那么点资质,以至于才能在陛下的提携下步步高升。不过这是你们外面人的说法,实际上别的也就罢,说我儿苏海能坐上总兵位置,完全是靠着陛下提携,我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。 ??“我儿已有三年未归,家中有老父老母无法侍奉在前,如今年逾三十有多,至今没有婚配,每次拙荆催促,他总是各种推辞。为何?人在战场上,万般不由己,边关尚没安,他如何能安?无奈,拙荆只能私自与他定亲,甚至假借侄儿成亲之事想诓骗他回京把婚事办了,我家与苏海跟何人定了亲,想必在场的大人们都是门清吧? ??“这般情况下,我儿如何里通外敌背叛大周与金人沆瀣一气,不顾民族大义家国荣辱?这是其一。我们一家子乃至皇贵妃都在京中,苏海若真是叛国,难道真置于我们不顾?难道他真就是畜生,父母兄弟都不要了?畜生如此的他,何必在边关虚度这些年,为何不回京不娶妻?这是其二。” ??苏大田的质问并不有力,甚至只能说把话说通顺罢了,显然他本人是不太适合这种场合,乃至于这种掷地有声的说话方式。 ??可他的这一连串质问,却没一个人能答上来。 ??“我苏大田大字不识一个,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。那我们就只能说说实际的,再往深处说,说说你们这些大人们一直想说,却没敢说的话。皇贵妃替陛下孕育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,深受陛下宠爱,如今储君没立,陛下长子体弱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,如果没有意外,未来的大位继承人便是出自皇贵妃所出。 ??“皇贵妃已经富贵至极,我们苏家索性都已经是外戚了,靠着裙带关系都能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,为之眼红眼馋的东西,我们躺着都能富贵三代,甚至更多。苏海为何要叛国?他叛国有什么好处,难道说金人能给他的东西更多?难道说金人的大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来坐?!” ??殿中一片寂静,无一人敢答。 ??冷不丁冒出来一句“说不定他是擒了后,屈打成招。” ??苏大田望了过去,虽没找到说话的这个人,却道“被擒无法脱困,但可以死。我苏大田不懂什么大道理,但想必诸位大人博学多才饱读诗书,应该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。如果你们是苏海,你们被擒后无法脱困,会怎么选择。” ??“当然是慷慨就死,只解沙场为国死,何须马革裹尸还。既然生为武将,当有这种认知,如果没有这种认知,也坐不上总兵的位置,总戎一方边关重镇。”说话的人是一名武将。 ??“这位大人所言有理,我苏大田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话,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摆在这里,却还有人笃信苏海叛国,我苏家一家人都该去死。本来若只是针对苏家也就罢,偏偏就有人以此来攻击皇贵妃一个妇孺,我苏大田虽窝囊了一辈子,也要站起来澄清一二,以至于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的话,还望陛下赎罪。” ??说完,苏大田跪了下来。 ??“朕恕你无罪,起来吧。” ??可苏大田没起来,反而又道“臣还有一事,臣怀疑有人故意对苏家栽赃,以此来抹黑苏总兵及皇贵妃,叛国之名不容小觑,若是被那些人落实,不光皇贵妃会受到牵连,甚至皇贵妃所出的皇子公主也会受到牵连,其中利害臣不用再细述,所以臣请陛下彻查。” ??宗琮沉吟了一下,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下方“众爱卿以为呢?” ??“这……” ??“最近诸位爱卿为了此事也吵了有些日子了,哪怕是民间打官司,也是有控诉有自白,永顺伯作为苏海之父,既提出异议,朝廷自然也是要尊重的,所以这事就交给大理寺吧,好好的查查苏海乃至苏家人真有叛国之嫌。在事情未查明之前,叛国之论勿要再提,不然就是居心叵测,当以同犯论之。” ??说完,他站了起来,走了。 ??退朝声起,下面却还是一片寂静,一改之前每次退朝后大家都要议论几声的习惯。 ??之后就是各自散去,却都是步履匆匆,而慢慢走在宫道上的永顺伯显然就是个异类,却无一敢多说一言。